我的2013阅读随想

  • 发布时间:2014-02-14 12:18
  • 作者:穆耕森
  • 浏览量:17063

我的2013阅读随想

王小庆

作为教师,应该穿透图书的厚度,去寻找其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意义,惟其如此,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教育的明白人,成为一个“明师”。

说句老实话,我不是个“文人”,甚至连“读书人”都算不上。刘绪源先生说“文人”必须有“学养与境界”,讲求“学问的共通性与人性的完整性”,简单地说,是能够“打通”。可我东一榔头,西一棒槌,至今还没做出什么“学问”,毋庸说“打通”了。这一年,虽然陆陆续续读了一些书,但与朋友们相比,总是羞得无地自容。我承认,每次听到有人大谈读书,我心里总不免羡慕嫉妒恨,以为那是“有文化”的能事而我,也许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老师,是断没有这个本事的。我要么过目即忘,要么虎头蛇尾,留着些“烂尾楼”不知所措。可笑的是,我们虽然没有这个本事和毅力,却还在孜孜不倦地鼓动孩子们去“读书”,仿佛烹饪的师傅,虽然自己只配闻着油烟味,只能想象美食带给人的种种趣味,却不忘整天设计菜肴让食客们大饱口福。到头来,因为只知其形不知其实,一旦被食客们指责技艺不精,也只能哑口无辩。
   
这大约是一般教师之于读书的基本状态吧:既对读书有膜拜之心,又不能在这方面有所建树,只好在混沌无序中摸索前行。这一年中,我便这般摸索着。好在其间脑中曾冒出过三两个词语,不断闪烁着,让我觉察到自己在阅读中总算还是有些思想成果。

1.书目

我虽然读书不多,但承蒙朋友们的错爱,有时会在一些学校谈论“读书之道”。这于我,实在是一件尴尬头痛的事。尤其当老师们要求我给他们推荐一些“书目”时,我更不晓得如何应对,最后只好咬咬牙,放出狠话:只要是专家推荐的书目,一概不读!

这话也许说得有些过分。但我总以为读书是自发的行为,不须由着别人牵引。周国平先生道:读书目的有三,一为实际的用途,二为消遣,三为获得精神上的启迪与享受。爱默生在劝诫人读书时也有三条建议,其中之一为“只读自己喜欢的书”。我相信专家推荐的,未必就是我们需要、喜欢的,甚至未必就是我们能从中得到益处的。老实说,喜欢向人推荐书目的人,往往自己不肯认真读书,正如股评家一边向人推荐股票,一边却在偷偷地割肉清仓。所谓的“专家专家,专门骗大家”,大致就是此意。

另一方面,专家(此处指“教育专家”)或许专于教育教学的理论,但他们的局限也正在于他们的专长,以为普天之下,莫非教育。其实,教育的功能真的十分有限,我们千万别指望教育能帮我们解决很多问题。教师首先是人,教师面对的孩子们也是人,既然是人,他们便应该有情欲有思想有爱好,需要生活需要爱情,懂得交流懂得生存,因此,他们便不能只读关于教育教学的书。有一次“大夏书系”组织“教师的阅读”研讨会,我就提出应该关注教师之“生活性阅读”这是他们存在的基础,远比教育职业更为重要。

由此可见,许多时候我们给教师规定的“书目”,只是从职业角度进行的努力,是基于“成功学”的一厢情愿。但教师倘要“自我成形”,除了需要提高自身专业水准,更应该依靠读书来提升文化,加深他对世界及人生的理解。这在我看来,就需要将阅读引向宽广,引向深刻,而不能停留在教学随笔、课堂实录和教育理论上。有些时候,当我们接触到“非教育”的图书时,我们会猛然醒悟:原来世界是如此丰富,原来我们早已离开世界很远。发生在教师身上的柏拉图“洞穴之喻”,不仅让我们鼠目寸光,更让我们夜郎自大。

其实,何止是教师书目,即便是给孩子们制定的阅读书目,也大有问题。不知为何,在这个“重理轻文”的年代,我们理想中的学生读物居然是清一色的文史哲,而极少有普及科学知识、宣扬科学精神的。事实上,市面上不乏优秀的科普读物,其中不少是院士、诺奖获得者专为孩子们撰写的,从谈祥柏和李毓佩的少儿科普,到张景中、徐利治等先生编写的科学文化,再到从国外引进的《从一到无穷大》、《热的简史》等等,多如牛毛。我们为何不利用这些图书,让孩子们认识真正的科学,并从中悟出文化的力量?

2.自由阅读

李毓佩教授说,社会或家庭好“人文素养”而不好“科学素养”,是因为他们“太实际”,“什么事情都要立竿见影”。不过,“人文素养”难道就可以“立竿见影”吗?

偏偏教师在阅读时正是带着这种观念,他们在指导孩子阅读时也正是带着这种观念,于是,阅读变得拘谨而不自由。老实说,虽然郭初阳等先生大挑教材文本的刺,但就大多数文本而言,它们未必那么面目可憎,可憎的是我们的阅读方式。

前些日子参加外国语学校倪江老师之新著《理想语文》的首发式。由于前方读者挡住了我的视线,我无法看清著者的尊荣,只看到展板上那“理想语文与自由阅读”几个字在熠熠发光。不晓得为什么,突然感到一阵心悸。我明白,在这个时代,语文与生命在背离,阅读与自由在绝缘,但我不知道除了大声疾呼之外,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。“自由阅读”翻译成英文,大概是Free Reading吧,这令人想起Free Way(高速公路)。其实在美国,Free Way有三层意思:其一是免费,所以能够一往无前;其二是空闲,所以没有压力,能够心情愉悦;这两者都有了,才会具备第三个意思,即真正的“高速”,一种理想中的前行效率。那么,我们的“阅读”,不也正需要这种境界吗?于是,当主持人指名要我发表意见时,我脱口而出:

“教师,千万不要去做阅读道路上的收费员。”

这些想法,本来针对的是语文教学中的学生阅读,但对教师而言,他们的境况又能好到哪里?倪江老师说,教师的阅读需要一种“专业自律”。这个自律,在我看来,是以“自由”为前提的。可是,教师是自由的吗?显然不是。教学指向性使得他们的阅读视野狭窄;“学术”追逐,使得他们听命于“专家”、“学者”,失却自己的声音……而这一切的缘由,是因为他们生活在“教育”的“符号暴力”之中。在我看来,从“有需求”的阅读到“有追求”的阅读,其中的距离,堪比鸿沟!

倪江老师说,他推动“自由阅读”的目的,是为了让教师和学生成为“自由的人”。其实,真正的自由只能在心里:你无论读什么,无论怎么教,都不能没有一种自由的精神,不能没有一种独立的风骨。

3.自利与他利

有一次我采访冷玉斌老师,当问及读书到底能对教学产生什么好处时,这位饱读诗书的小伙子想了半天,一脸真诚地说:“兄弟,真的没有啊!”

他的这一回答发人深思。恐怕真正的读书人,会指责我的问题幼稚无聊,因为读书“绝不可带着功利”。话虽如此,我相信读书在事实上还是产生了两种“利”:自利和他利。所谓的“自利”,既是一种心灵的宁静,更是一种在迷失中的思想挣扎,并在这宁静和挣扎中悟出人生的智慧。今年因为教学的需要,我重读爱伦坡(Allan Poe)的The Black Cat(《黑猫》)以及Berenice(《贝蕾尼斯》)等作品,忽然觉察到其恐怖的外衣之下,透露出一种凄美的人生追问。我明白,这种追问一直伴随着我的阅读和思考,也是我自己人生的秘密所在。而所谓的“他利”,大约便是你的阅读最终将帮助学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,而不仅仅是提高他们的考试成绩。当年,经亨頤研究金石学,朱光潜研究美学,他们的研究对春晖中学的学生而言,也许并没有多少“知识学习”的好处,但他们的学识(学问和见识),却能深深影响一代学子。

这就涉及教师之阅读的“责任”了。教师的阅读,绝不能仅仅为了“自娱自乐”,在“修身求进”之后,必定要在教学中对孩子有所裨益,亦即颜之推所说的“行道以利世”。以前顾炎武、王夫之、魏源、俞樾、章太炎等先生倡导“通经致用”,我想,通经而不致用,至少在教育,便只剩下历史研究的意义了,这顶多算是一种思想的自淫,毫无社会责任可言。

因此,这一年中,在读书之余写几篇文章发表、编几本书出版时,我总会不断地质问自己:我做的这些事,有多少成份是在沽名钓誉,有多少成份是真正为孩子、为老师做事?当然,强调读书可以“他利”,绝非是要我们去“媚人”,而是出于一种历史责任感,一种对孩子的爱心,去做些实际的事。我不敢说自己很高尚,但作为教师,的确应该穿透图书的厚度,去寻找自己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的意义,唯其如此,他才能真正成为一个教育的明白人,成为一个“明师”。

4.阅读成为一种生产力

一旦教师的阅读成为一种“他利”的行为,其阅读便有了一个出口。我的朋友刘发建先生这两年一直致力于文学读本课程化的努力,在我看来,这是推动阅读真正需要从事的。今年10月,我参加他所在学校的“鲁迅阅读周”活动,发现从学生的自读到师生的课堂演绎,再到阅读过程中的家长参与,都很好地体现了阅读之于课程化、社会化的努力,这令我十分感慨。虽然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强调“经典文本”的阅读,但问题是:我们自己阅读的是否就是经典作品?我们让孩子阅读的,是否是经典作品?我们如何帮助孩子们从经典作品中获取最大的效益?

我大致以为,经典文本对于孩子学习的影响,要经过如下几个阶段。第一,“本本”阶段,即孩子从市面上的众多文学读物中随机选择、进行阅读,这一过程应该是盲目的、自发的;第二,“师本”阶段,即教师通过自身对于文学作品的理解,通过他们对儿童的研究,寻找并编辑适合儿童阅读的文本(读本)。这是一个基于教师的研究过程,对儿童阅读能产生积极的引导作用;第三,“生本”阶段,即孩子获得相应的读本,自行阅读和理解。这个过程也非常重要,由于基于研究的读本中往往包含“助读系统”,因此它不仅有益于培养孩子的阅读兴趣,也有利于拓展他们的视野,锻炼他们的思维;第四,“互本”阶段,也就是课程实施的阶段。在这一阶段,通过教学互动、师生与文本的互动、学校与家庭的互动、阅读与生活的互动,师生能充分挖掘作品的意义和力量,从而最大程度地体现课程对于阅读的作用,在言说和思考中获得阅读的意义。

因此,从这个角度来看,教师对于阅读课程的开发和实施,包含了对教材的改造、对儿童的研究,也包含了对课程的研发,从而使自己的阅读成为一种教学资源、一种生产力,真正地推动教育。

 

   王小庆,浙江杭州拱墅区教师进修学校综合研究员,著有《带着思想去评课》、《如何培养好公民》等。